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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環鉆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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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頭部血塊淤結多的部位很不妙, ”阿爾多-科波拉在用探針檢查埃裏克的頭部後,指著他前額靠後方說道, “博爾古少爺用刀柄擊打的部位很有可能就是這裏——就在鹵門或臨近的部位, 他現在出現頭暈昏迷的癥狀,傷勢恐怕比較嚴重。”

阿爾多-科波拉開始清理探針, 放回自己的理發師工具箱裏,然後提著箱子站起來。

蘇試的心懸起來:“科波拉先生,難道我的哥哥沒救了嗎?”

阿爾多-科波拉神情冷峻地道:“如果我要進一步檢查他的傷勢, 我就得把他的頭皮從頭骨上剝下來, 如果你沒有辦法接受,那麽我們也就不必再浪費時間。”

蘇試瞪大了眼睛——即使是作為一個現代人,阿爾多-科波拉的提議也遠遠超過了他的認知範疇。

就在這裏, 進行手術?讓傷口暴露在充滿細菌的空氣中?

蘇試環顧著這個簡陋的房間, 無法抑制地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人的頭骨最為脆弱之處在於鹵門, 這個部位即使傷情較輕, 也不容易治療, 而且還很可能導致死亡。” 阿爾多-科波拉似乎早已預料到他的這種反應, 並不感到驚訝,也沒有過多解釋的打算, 只是冷淡地安慰道,“幸運的是,冬天遭受致命傷的人, 會比夏天死得慢。”

他這話說得十分冷淡, 很容易讓關心病人的家屬認為是一種詛咒或是冷嘲, 從而激怒對方。而據蘇試了解,阿爾多-科波拉擁有一小批忠實到執著的顧客,但始終不曾位列鹿昂著名理發師醫生的行列……他也許找到了原因。

阿爾多-科波拉提著工具箱準備離去。

“等等。”

蘇試轉到門前攔住他,望著他問道:

“我能不能知道,您是從哪裏學會處理頭骨的手術的?”

阿爾多-科波拉低頭俯視著蘇試,蘇試發現他的灰眼睛帶著拒人千裏之外的天然色調,但他最終還是回答道:

“我打過仗,也看過古代的醫學書,小兄弟。”

“古代醫書?”蘇試更吃驚了,“我們現代人都沒人知道如何治療頭部骨折,而古代人就已經掌握了這項技術了嗎?”

他又搖搖頭道:“不,怎麽會呢,難道古代人比現代人懂得更多嗎?他們的醫術會比現在更發達嗎?”

他這番話明貶暗吹,即使是阿爾多-科波拉這樣鋸嘴悶葫的性格,也生出一點傾談的欲望。他語氣平淡而堅定地道:

“一千年前,也許是兩千年前,在希臘有一位叫做希波克拉底的醫生,現在的放血術依據的就是他的‘體/液學說’。他還寫過一本叫《頭顱創傷》的書,裏面對於各種傷情的頭部手術都記載得非常詳細,我就是從那本書裏學到了實施手術的方法。在打仗的時候,有的人的頭骨會被劈裂,有的被戰錘打碎……我實踐過書中提到過的所有方法。不過我只會處理骨頭碎片,如果你想知道他能不能活下來,就去祈問神明吧。”

蘇試怔楞片刻:“……像這樣的神醫應該很有名,但他和他的醫術,卻仿佛銷聲匿跡了,你說的這一切倒像是……神話裏的。”

阿爾多-科波拉淡灰色的眼睛落在蘇試的臉上,靜靜地望了他幾秒,這才露出了他來到這裏的第一個微笑——如果那點微不可見的弧度也算是微笑的話:

“他的醫術被神廟很好地取其糟粕去其精華地保留了下來。”

“……”

這家夥其實是英國人吧?

阿爾多-科波拉轉臉看了看窗口道:

“把床擡過去,我需要明亮的光線看清傷口。”

他將工具箱放在椅子上,率先挽起袖子,露出精瘦的小臂,其中一條手臂上有一道猙獰的長傷口,那蜈蚣一樣的縫合痕跡,看起來很像是他自己縫的。

蘇試只瞟了一眼,便和科波拉一起將埃裏克的床擡到窗邊。

不給蘇試提問的時間,科波拉遞給他一瓶混合了大麥粉的油膏,命令道:

“加醋煮沸,再準備一盆幹凈的冷水。”

當東西準備妥當後,他為埃裏克剪掉頭發,開始做切開手術。

他切開帶傷處的頭皮,進一步檢查頭骨。

蘇試在一旁不忍目睹地扭開臉,他開始感到自己做出的決定有動搖的危險。

科波拉用鑷子取出了一些細微的碎片,也許是木質刀柄的殘餘物。

他幾乎是眼睛也不眨地拿過一把刮刀繼續檢查傷口,片刻後道:

“我需要在他的頭上開個洞,扶住他的頭。”

他這樣說並不是為了征求意見,而是為蘇試打一劑心理預防針。環鉆術必須在傷者受傷後三天內進行,埃裏克的情況拖得已經夠久了。他立刻伸手從一旁的工具箱裏拿新的手術工具。

蘇試坐到床沿邊,按照指導固定埃裏克的頭部,並強迫自己不去看埃裏克露出白骨的傷口,而是將視線轉移到那個工具箱上。但那看起來像是木匠用的工具箱並不能讓他心態好點……蘇試覺得自己的心還從來沒有像現在跳得這般快。

他感覺到自己正站在懸崖邊,腳底下是萬丈深淵。而他的心又仿佛是在崎嶇山道上急馳的飛車,一不小心就可能撞上山體,或者翻落山澗——每一秒,他都在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

科波拉取出的是一把像是木匠用的帶搖柄的大鉆頭,當它被安置在埃裏克的頭頂時,看起來就像是準備拔葡萄酒瓶的木塞的開瓶器。

當科波拉搖動手柄的時候,用於環鉆術的工具正中的鉆頭就開始鉆掘埃裏克的頭骨。他不時的取出鉆頭,放入冷水,防止鉆頭發燙,灼傷頭骨……當手術結束後,科波拉用原先準備好的油膏填塞傷口,又用長長的軟麻布裹住。

“如果出現發熱的情況,就馬上過來叫我。”

蘇試送走了科波拉醫生,等他回到屋裏的時候,下意識地擡手擦了擦額頭,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整件內衫都濕透了。

給埃裏克做手術這件事,蘇試並沒有告訴父親和母親。一來,是錢的問題,好在科波拉收的費用比祭司醫生少許多,蘇試問唱詩班的孩子借錢也能湊齊。二來,對於父母接受這樣的手術,蘇試並不抱期望,他只是騙說是香蘭露祭司院裏的祭司在聽說埃裏克的情況後送了他藥膏。

晚上的時候,蘇試發現埃裏克開始發燒了,這真是不湊巧,晚上出門太危險,而且父母都在家……但蘇試不敢耽誤,連忙跑出家門,去找科波拉醫生。

暮色籠罩城市,神廟剛剛敲完晚禱鐘。

晚禱是只有神職人員參與的敬神儀式,晚禱鐘結束後,一天的勞作也都隨之停止。蘇試擔心科波拉會不願出門,不過科波拉沒有一句廢話的提上箱子跟他走入已然降臨的薄暮中。

父母都已進了自己的臥室,蘇試盡量不發出聲音的帶科波拉上樓。在蘇試哀求的目光中,科波拉盡管皺起眉頭,也同他一道輕手輕腳的上樓。

蘇試在房間裏點亮油燈。

科波拉去掉埃裏克頭上的麻布,用刮刀刮下油膏。蘇試看到傷口周圍的肌膚組織開始腐爛,忍不住輕聲問道:

“怎麽樣了?”

“亮度不夠。”科波拉皺了皺眉,看了那盞火星豆大的油燈一眼。他需要清理壞死的皮肉組織,這可能需要一段時間,昏暗的光線不利於他的處理。

蘇試想了想,去拿樓下照明用的那盞油燈,正敲著打火石時,便聽到樓上傳來門的吱呀聲,隨即是熟悉的腳步聲。蘇試心裏暗叫不好,顧不上點燃油燈,轉身跑向樓梯——

“神啊!你在對我的兒子做什麽!你這個魔鬼!”

等蘇試“噔噔噔”跑上樓梯後,馬上頭聽見母親幾乎喘不過氣的尖叫聲!

“埃裏克!埃裏克!”母親沖到床前,看到他頭部大開的傷口,發出一聲哀鳴,她拍打著埃裏克的臉頰,哭泣著呼喚他的名字,“醒一醒,天吶,我可憐的孩子!”

“媽媽……”

埃裏克勉強睜開眼睛,神智不太清醒地看著她。

“你覺得怎麽樣了,埃裏克?”

“全身都很冷媽媽……”埃裏克一邊顫抖一邊虛弱地道

母親伸手撫摸他滾燙的臉頰,心痛哭泣道:“他的傷口在發燙,骨頭也在發燙……神啊,救救我的孩子吧!”

“別妨礙我!”

在母親身後,父親正抓住科波拉的衣領把他給拖起來,而科波拉因為被打擾了工作而十分暴躁。

蘇試沖進臥室,把父親推開,擋在科波拉身前:

“爸爸,他是我請來的醫生!”

“醫生?!你請來的醫生!”父親憤怒地看著蘇試,他指著埃裏克問道,“你的哥哥本來既沒有流血,也沒有發燒,而現在你找一個瘋子來剝了他的皮,鉆破了他的頭,讓他的腦袋流膿……你是被魔鬼附身了嗎?!”

“死壞的皮肉本來就會化膿脫落,”科波拉神色冷峻地道,“他的頭骨顏色正常,沒有變黑,這說明我的處理沒有問題。”

但他的態度更加激怒了暴怒中的父親,他突然沖上去猛地一拳打向科波拉的臉。科波拉連退幾步,脊背撞在木板墻上,手裏還緊握著刮刀。

“晚禱都已經結束了!你有工作特許嗎?快滾吧!小心我叫治安官把你抓起來!”父親對科波拉揮著拳頭道。

科波拉面色不虞,收拾工具箱就走。

“父親,讓他試試吧!難道我們還有別的辦法嗎?”

蘇試試圖挽回局面。

父親轉身一巴掌扇在他臉上,破口大罵道:

“你怎麽能如此惡毒?!看到你哥哥受盡折磨,你都不會心痛的嗎?!”

“你害他還不夠嗎,你這女巫養的孩子!魔鬼做的心腸!”

他的胸膛因極度憤怒而起伏著,而母親在一邊抱著埃裏克號哭著。

“……”

蘇試偏開臉,一側的臉頰上立刻浮起殷紅的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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